何谓成年

——在2025新生开学典礼上的致辞

天津美术学院党委副书记、院长 邱志杰

   2025级的新生同学们，老师们，大家好！ 首先声明，你们不要指望这个开学典礼演讲像去年那个《你们是被尊重的，你们是被期待的》一样煽情。去年的这句话不是精心设计的，不是深思熟虑的，是脱口而出的，是真诚的，那句话的成功是一种必然，也是一种意外。 

   但是这种意外的成功或许制造了一种幻觉，让大家相信善良和真诚的愿望可以立刻改天换地重塑事实，它或许引发了一种过高的信任。而最高的信任必须有求必应，不能完全得到满足的时候，最容易引发失望，让人失去耐心。 

   我想说，任何一所学校，任何一个教师，任何一个校长，或者任何一座城市，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有求必应，都无法立竿见影地改造。面对我自己和他人身上的无知和自我中心，我时常会感到无奈和无助。很多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很多事情还看不清楚，想不明白，没找到办法。很多事情左右为难，捉襟见肘。我们需要更多的耐心，我们需要更多的努力。但我始终相信，只要努力，清醒，再加上时间，就有机会。没有人曾经抓到过一把可以躺赢的好牌，相反，躺赢的幻觉会让人把一把好牌打得稀烂。 

   夏天刚刚毕业的那一届毕业生，我为他们做的毕业讲话叫做《何谓启蒙》，我引用了德国哲学家康德的文章，康德说“启蒙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未成年状态”。人处在未成年状态是很爽的，如果有父母能让我有求必应，如果有一个导师能教我武林秘籍，如果有一种灵丹妙药包治百病，如果有一个专业能确保我轻松稳赚，我们会喜欢一直呆在这种状态中。这样，当我们没有躺赢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责怪父母、导师和专业。因此我想我今天的讲话的题目应该是：《何谓成年》。 

   你们今天都是有身份证的人了，是独立的成年人了。康德所定义的成年状态是：摆脱保护，独立判断，在一切事情上公开并自由地运用自己的理性。 

   理性是什么？对于什么是事实，保持怀疑和观察的态度。而怎么解释这个事实，要考虑尽可能多的假设和解释，让这些往往是相互矛盾的假设互相竞争，建立一种检验他们的办法。尤其是要提防你最喜欢的那个解释！是不是仅仅因为它是最早出现在你脑子里的想法，是让你最舒服最习惯的想法，或者是你的文化背景、你的习惯、或者时尚或者权威灌输给你的想法。最要紧的是，进行一些经过认真设计和控制的实验来检验这些想法，经过检验之后，暂时采取那个可能性最大的假设。这些实验最好严谨得像是推出新药之前的“随机双盲实验”。也就是说，理性就是要承认自己很容易犯错误，很容与被偏见、幻觉、选择性的观察所误导。承认获得真相和找到正确方法的困难。理性就是不急于下决论，让推理走得更远一点。 

   同学们，我这是在说科学方法，其实也是在说艺术方法。大家还记得宋朝画院的那场考试吗？那一年考题是《踏花归来马蹄香》，大多数考生都根据当年的考前班的套路画了马蹄上沾着花瓣，但是考第一名的人画了一些蜜蜂蝴蝶绕着马蹄在翻飞。不急于下决论的理性精神，让我们在艺术上走得更远。 

   成年人不急于下决论，他们更有耐心。成年人要给别人时间，也给自己时间来反复观察，反复思考，反复思考，叫做“三思”，三思而行。民国的时候，有些人用“三思”来翻译“科学”Science这个词。 

   成年人承认事实。我们知道很多事情改变不了，我们也知道有些事情是时候改变了，因此我们就去努力。在寻求改变的时候，成年人不寻求一步到位，他们会容忍不彻底、不完美，不爽快。 

   成年人不做选择。成年人不会非此即彼，非黑即白，而是知道有很多中间状态，有明暗交界线，有灰调子，有模糊状态。这是对复杂性的认识。 

   成年人做自己的主人。我们不期待救世主，我们不期待一定会抓到一手好牌。虽然，其实，你们已经抓到了一把不错的牌。因为这把牌里面有一个不错的校长，虽然不是无所不能，但是他很卷。还有很多好老师，他们其实也很卷。但是你不能期待稳赢，这种想法，是幼稚的熊孩子。 

   你们早就是成年人了。我们的教育，即使是艺术教育，也不能养出熊孩子。养出熊孩子，家长们就会觉得这个号废了，我要重新练一个。我们要在师生中形成独立思考、理性、成熟而坦诚率真的文化，而不是幼稚的文化。我们要在师生中形成耐心、体谅、共情和主动贡献的文化，而不是依赖和索取的文化。我们要在师生中形成普遍的开放、共享的数字文化，让迭代的方法和开源的精神浸润校园，让建设性的差异和三思而行的行动力变革的力量，成为自信的源泉，而不是暴戾的宣泄。 

   老师们，同学们，这整个暑假我一直在上课，几乎没有回北京。先上了拓印夜校，再上了当代艺术创作高研班。开学以来我一直在上课，先给科技艺术专业的研究生上了一周的国际当代艺术全景，又给人工智能艺术学院的毕业班和研究生上了论文写作课。昨天开始上策展班的课，昨天晚上我给社会美育专业的研究生上课上到11点半。回家才开始写这份发言。今晚还要上课。国庆假期之后要给津美创新研究院上《创造力学》。与此同时，我们精心设计的通识课程体系也即将开始。书法课、人工智能课、社会调查课、写作课、非遗和工艺课，我都会参加授课。我同时在做6个PPT，其中一个已经做到了四百多页。我之所以这么卷，是为了把我们的青年教师们都卷起来。同时，也是在向你们寻求帮助。因为只有战斗在教学的第一线，我们才能有机会真正体会到你们的困难和需要，你们的梦想与无奈。我相信，解决一切困难的力量和智慧，就在你们身上。 

   同学们，不好意思，今年没有围裙。不过，等你们军训结束，我要请你们去看一场电影。已经请院办安排。 

   但是，我要给你们最好的礼物，是最好的教育。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