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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骏新书《斫金》
发布日期:2025-05-21作者:阅读量:[]

 


绘画于我是某个时期审美信息疯长
之后的修修剪剪

文/马骏




  一直以来我比较侧重于自然而然的、流淌式的绘画表达,喜欢绘画中的真趣与生机、自然洋溢出来的画意,以简驭繁,注重精神精度的表达,分寸、法度在貌似不经意当中不露声色地流淌。这种自然质朴的表达方式是心手之间的默契,也是我一直以来用心捶打、沉淀的画面之美。当然,这也要从真正的传统中多解读、多思考,以蒙养画面正气,多发现并灵活理解规律性的东西,从规律出发,打破各种语言之间的界限,从一点一滴、一招一式中去发现自己,并把这些信息沉积为一种力量,随着信息浓度的调整,不断补充或重组。这种力量的储备、调整与表达过程,也就是我自身的所谓创作过程。


  绘画于我较好的状态是不吐不快,是某个时期审美信息疯长之后的修修剪剪。这种传达不脱离前面提到的对画面意味追求的主线,只是每个阶段用新的视角或信息对以往的储备进行重新激活,会有一些新的尝试,更多的是对一些信息的重新调试或对当下审美所需味道的调整。近些年,我的绘画更为强调内在力量的表达,更大程度地去掉或减弱外在的修饰语言,向内延伸,更为强调画面的浑穆与朴茂,要求语言更为概括凝练,用笔、用墨都尽可能把形象意味更为完整、清晰地从画面中剥离出来。在动笔之先,心象的力量感、状态、意味等在脑海中往往已是较为清晰了,会更为迫切地希望借助形象语言,把心象的力量表达尽意和完整,希望绘画在纸上有应声落地的感觉,因此,如何捕捉、捕捉得是否精准一直是我个人需要不断思考、不断完善的问题。我作品的表达方式更多是从线入手,并不断完善,一点点呈现出画面,有时也可根据创作状态直取其象,倒叙式地直接呈现形象,进而再去有针对性地进行完善,无论什么方式,也都是为了更好地把握所画物象的神采和内在精神。


  在近期的绘画创作中,我也尝试直接用墨或色画出要表达对象的大形,没有细节刻画,只是一个有节奏变化、开合关系的混沌的轮廓,然后在轮廓的基础上用笔去提或醒。这一过程于我来讲,尽可能要连贯,是一种沉浸式的表达,也是一种倒叙式的处理,以画面的形象为依托,对心象进行更准确地勾画。当然,这一切都基于个人对更为整体概括的形的喜爱。在作品中,我对形象处理上的灵感多来自与绘画相关的材质多变的其他艺术门类,并不仅仅局限于貌似绘画的模式,还有如雕塑、砖石、金属装饰、玉、漆器、丝织物等诸多艺术形式。在我看来,这些形式都充满着浓浓的画意,也能带给我们很多欣赏上的惊喜与创造力表达上的启发。这些作品因为各种情况所限,不像绘画、雕刻那样可以更为感性地挥洒和更为直观地情绪传递,它们受制于实用性,形的发挥也受材质、体量与实用功能,甚至位置等因素的限定,某种意义上这更像一个命题创作,但就在这看似狭小的创作空间内,制作者非但没有被这些局限性所限制,反而更大程度地激活和挖掘了他们对不同空间、布局、材料属性的创作可能。基于朴素的对美的需要,我们在这些作品中看到太多极具创造力的天才式表达,同时也更大程度地激活了创作者的创造力,审美也得到了更大胆的发挥。


  不同时间、地域、材质会有相应的图式、造型、趣味的处理手法,如根据材质的属性选择更为贴切的形与线的处理,或灵动飞扬或沉稳厚重,线也是或灵或钝,形式上呈现出或独立简括或细密臻丽,或把主体抽象处理融进整体器物中去,或强调有序排列中的微妙变化,或更为巧妙地运用造型变化的同时更加强化实用性,这种更像是绘画构图经营式的智慧处理,都是利用有限的可能想办法达到的一种审美需要,这些表达都是因势象形的典范,各种局限性恰恰成就了作品鲜活的创造力与传神的处理,这些都是很耐人寻味的。天马行空、天趣盎然的奇思妙想不是张扬地流淌而出,而是在令人惊艳之余一点一滴地化为对绘画审美潜移默化的力量。不同的心境、情绪,用自己长期积淀的绘画语言分别去应对不同篇幅的纸张,这类语言的挖掘与发现在时下的绘画中是明显不足的,在赏析精巧精妙处理时,更应看到智慧。在快速表达中要连贯而不失度地做出更为精准的判断,这样丰富的发现与传达所提供的审美信息与滋养是单纯的绘画所不能给予的。这些表达在长期的融合发展中不断调整、完善并相互借鉴,与我们所熟知的绘画是同频的,是绘画的另一个鲜活印证,也是绘画营养的极大补充。在这些表达中,我们看到的是同绘画一样的神采飞扬、神气十足,充满画意与生机,为绘画提供了太多的选择,这些杂糅之美在会心的欣赏中会形成绘画的力量,并结合自身的审美经验生成画意。在一招一式的表达中对各种可能的随机性即刻处理和判断,线性语言的走走停停,分寸与火候的拿捏多有神来之笔。这些对于关注形与线相关联的我来说,在创作上给予了巨大的艺术滋养,除去粉饰,在混沌与不确定中锁定物象更为整体的力量,用笔、用线唤醒形的内在精神,有真趣而不失画意,这也正是我近期思考和追求的画面意味。


  2023年,我又重新去看了霍去病墓石刻,距离上次已经好多年了,随着欣赏视角的转变,在重读经典中,仍然被这组石刻高度的洗练写意和大气雄浑中所传达出来的细腻情感所震撼。霍去病墓石刻是典型的倒叙式的表达,很好地体现汉代深沉雄壮的审美特质,石刻于质朴、沉实、粗颗粒的表达中极尽精微的处理形式,是我个人一直以来所喜爱的。制作者是被原石的势与力量所吸引,巧妙地利用原石的势与体量因势象形,我们所欣赏与体味的,正是作者在原石基础上的取舍与刻划,从神出发,看似大刀阔斧、漫不经心,实则对分寸感、度的把握都极为精准。在确定与不确定中寻找一种平衡,表达的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张力。


  石刻中的“人与熊”被安置在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的石头上,用高高抛起的错综的线划开了两个猛烈撞击到一起的形象,像一幅大型线描作品。我想作者在制作的那一刻一定是非常专注和尽兴的。错综的线在巨石上划动着,形象交错在一起,武士庞大的体量和更为开阔肆意的线条处理体现了征服感的主题,熊的形象则嵌在了武士所留下的造型空隙当中,在强烈的动感情境下,画面在这里得到了一丝喘息。武士身上的线条紧紧包裹着不规则的原石,石刻椭圆形的外形和不均匀的厚度与这些错综的线条形成像绘画一样的虚实关系,成为画面密集过后的留白。“怪兽吃羊”极为写意地表现了怪兽刚刚捕获猎物后伏在草丛中的喘息,形象被安排在充满交错的复线的原石上,只在兽头叼住羊的那一刻做了处理,整个石刻巧妙地保留了原石中那些不知所云、自然形成的副线,表现怪兽贪婪的同时,也极好地传达了紧张撕扯过后混杂的气氛和凌乱的搏斗现场。“跃马”的形象巧妙地运用了原石向深处的延伸,很好地表现了跃马将跃未跃、不怒自威的内在力量。“马踏匈奴”中,匈奴形象出现在马腿所形成的空隙中,这种处理手法在草原文化的金属牌饰中也多有出现,在表达征服感主题的同时,马的松弛从容与人物的扭曲挤压形成巧妙对比。“卧虎”身上的虎纹处理,让一个方正有力的外形柔和了很多,松弛有序的线更像是作者制作时情绪的流淌。


  这些滋味都被紧紧地锁定于一个更为浑然质朴的大形当中,这些巨大的内在力量与简括的外形相互撞击,形成一种强大的造型上的张力,这种张力的动人之处不单是体量和材质带来的,更是一种语言节奏变化带来的,它不能用简单的雄浑大气来概括,实是精微至极,这些石刻完全是沉浸式的气氛表达,是国力强盛与自信自然折射到制作中的从容与松弛。石刻从整体量感到雕刻部分、留白部分,是用线划开还是保留住原石的状态,这些都是充分唤醒这块原石的语言,是对形象的一种倒叙表达手法。这种表达更多地保留了物的混沌的最初力量,一切分寸拿捏都来自对表现对象神的捕捉,这种语言在不同的形、量、势的原石之间相互呈现,精彩纷呈,有着浓浓的画意,如同绘画中的虚与实、着线与留白,生动真切地唤醒原石的内在精神,表达手法在这一刻与内在精神之间的呼应是非常默契的。我们在欣赏这种神完气足的作品时,应更关心作者在创作中对完整精神的把控与大胆的取舍和细腻的精神表达。这种力量的表达在其他的材质作品中也都有所体现,制作的力量不是蛮力,更多的是精神的刻度,这种美对于一直以来喜欢简正、质朴、璞玉浑金式审美表达的我来讲是深为喜爱和震撼的。这种倒叙式的表达也总会使我想到用某种方式去尝试着体会一下,并触动我希望用一种更为直接有力的方式来表达造型力量的愿望。


  在剪出外形的金箔上,用笔去唤醒、丰富一个混沌、概括的形,这也是我这段时间以来在绘画中的思考与尝试,起初纯粹是兴致使然,也是我自身绘画的一种延续,与我以往对绘画的追求是一致的,只是换了一种材质。金箔的柔软与篇幅不允许在剪制中有太多的细节与犹豫的表达,更多的是一种即兴发挥,画面的形式、内容不一,审美更多的是一种片段式的,能更为纯粹、直接地传达即刻感受,于畅神中针对一些偶然性因势象形地发挥。要把自己的想法注入这些既定的尺寸篇幅中去,在不限制造型爆发力表达的前提下,如何更好地运用这个篇幅更为干脆直接地传达画意,正是我最有兴致的事情,这个过程中会有很多的未知与惊喜,像是在开阔地上的奔跑,也像顺手拿起一个历史片段式的欣喜,表达自己心里认为的很多美妙的片段,就像自己收藏时的择物标准,任意随心地画出自己心中的画意,自由传达自己对法度与分寸的理解。



  这个过程中有很多不确定性,金箔的自然剥落对造型会有意想不到的呈现,为本就浑然的形增加了几分天趣;墨与色在金箔上会时有晕散,与金箔产生各种碰撞,如何去应对处理都是全新的感受。这个过程也调动了我很多绘画上的想法与画意,用概括的直线节奏变化、语言间的递进关系呈现了绘画中想做但不易表达的一种味道,在剪制中都能干脆、概括地表达出来。对于画面处理就要更大地调动自己以往的营养储备,这种调动是非常愉悦的,选择的表达题材也是自己平时比较喜欢的类似于把玩式的一种表达,把自己喜欢的形或片段式、或较为完整地凝聚于一个点上,在金箔统一的篇幅中,根据自己想要的形和形所要传达的力量,天马行空地选择或团块、或分散的表达方式,把心中浓浓的审美感悟应声而出。在外形的基础上,如前文所提要有取舍、有保留地去勾划,在确定与不确定性中间更快地做出判断和手法上的调整,最大程度地保留外形的鲜活,过力的刻画有时反而让外形应有的气象有所削减,如何唤醒,如何点到而止,实则是极大地考验着最初的形象立意,要充分沉浸于整体的呈现与唤醒的创作节奏中。这是一种对绘画精度与浑然表达的新鲜尝试,多是在紧凑状态下完成的,因此整个创作更接近于一种精神物化,更接近于我个人所乐于表达的应声而出的状态,无论用何种方式、何种材料去表达,都是基于自身对造型之美的理解,在不断尝试调整中,不失最初的兴致,像创作也像游戏,似乎又唤起了一些儿时的绘画记忆。现在我把这个阶段的尝试集结成册,用文字记录下前后的心境,在直面绘画的过程中,真切地表达个人感受,不需要太多设计出来的绘画理由,把这种力量用自己的方式沉浸于绘画之中,又跳脱于习惯性的绘画方式之外,在更大程度上调动即刻的想法和更为酣畅的表达,对自己绘画中的一些习惯和处理手法也多有调整与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