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学科中新增了科技艺术融合的创新专业,又通过学科交叉诞生了很多新专业,它们在艺术院校中与传统学科并存,势必影响传统学科,进而带来传统学科焕新。传统学科同样可以去探索如何将传统艺术学科与现代科技相结合,与理工农医相结合,去完成统艺术在现代社会中的新质生产力转化。进而形成新国画、新设计、新雕塑、新人文、新油画、新美术史等等新学科群,实现传统学科的整体焕新,激发传统艺术的创新活力,推动传统艺术在现代社会中的繁荣发展。
中国书法创新
书法目前升级为一级学科,地位大大提升。但书法的教学方式存在巨大的提升空间。专业的书法教育需要加大创新力度,强调与当代生活场景的对接能力。当前书法专业学生除了进入培训教育行业和参加国展,看不到社会运用的广阔空间。需在传统书法教学中置入环境设计、文创设计意识,这既是拓展书法专业学生的就业空间,也是用新时代的社会需求和社会场景重新激活书法船用的当代能量。需在书法教学中置入国际艺术视野、西方现当代艺术思想比较和当代艺术创作方法,刺激书法领域的当代创新的发生。需开发书法的社会教育潜能和国际教育体系,尤其是面向青少年和老龄社群的游戏化学习体系,从而进一步提升书法艺术的社会覆盖面。通过激活书法传统,提升优秀中华文化传统的国际传播力、影响力。
中国画的创新
在艺术学院结构中,中国画被认为是需要保存的国粹,这种认知某种程度上妨碍人们重视其创新性。事实上,整部中国画的历史本身就是创新的历史,二十世纪西画大规模传入之后,中国画更是不断推陈出新:展现出持续的生命力。20世纪初,徐悲鸿、蒋兆和、刘文西、方增先等人以西方写实主义技法改造传统国画,既保持了传统笔墨的韵味,又引入了解剖、透视等西方写实手法,赋予中国画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时代精神。林风眠融合中西绘画理念,形成了独特的现代中国画风格。其构图上运用西方现代派的形式感,笔墨上则强调东方传统的抒情意味,体现出鲜明的艺术个性与创新性。张大千则在晚年发展出泼墨泼彩技法,以抽象表现主义的艺术手法重新诠释了中国山水的意境之美。20世纪后期吴冠中、刘国松等艺术家继续深入探索,主张形式美的抽象性和现代性与东方意境的融合。总体而言当前中国画的创新离不开题材路径和材料路径
中国画创新的题材路径:岭南派画家高剑父、陈树人等人就开始尝试画飞机等现代题材,二十世纪以来中国画家极大地开拓了中国画表现现实生活的能力,山水画中出现高压线铁塔,周思聪画矿工,何家英以细腻的工笔人物画反映当代都市女性心理状态,李津画市井中的下里巴人,刘国松、朱德群、吴冠中等人,以抽象化的山水风景,呈现当代人精神世界的变化,徐累等人尝试呈现超现实的心理状态。事实上,新题材的开拓往往同时带来技法、材料和意境的再造,而这一题材拓展的路径远未结束,新型技术图像如微观世界、太空世界的呈现,都可能被纳入视野成为中国画创新的契机。
美术史的创新路径
晚近以来,美术史并没有停滞不前。近年来的进展包括社会史角度对传统艺术深入描述,如从赞助史、艺术家交游史等细节入手研究历史上的艺术家和艺术潮流;从跨文化交流的角度呈现跨文化艺术史;基于更新的考古资料开展的艺术考古;喜欢做历史翻案文章的新历史主义史观影响下的微观艺术史;受到计量史学影响的注重实证数据的艺术史等。
当代的政治、思想和文化思潮正在催生出真正的新艺术史:全球艺术史与去殖民化(Global Art History and Decolonization)对传统欧洲中心主义视角的反思,引发了全球视野和去殖民化视角的艺术史书写。强调非西方艺术传统与跨文化交融。挑战艺术史的“中心—边缘”范式。詹姆斯·埃尔金斯(James Elkins)编著《全球艺术史存在吗?》(Is Art History Global?),质疑传统艺术史的范式。受生态学思想的影响,生态艺术史研究开始关注艺术史上的生态意识、景观变化、人类与自然关系的历史变迁。气候变化、物种消失等问题如何影响艺术创作与观念。《景观的终结》(The End of Landscape)讨论当代艺术如何回应全球环境危机。同时,伴随着西方白左意识形态,性别、多元身份、社会公正等议题在艺术史研究中日益重要,这带来了历史上的女性艺术家、多元族群艺术家的重新发现。
运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开展艺术史研究,正在成为近年来艺术史研究领域一个重要的新趋势。谷歌艺术与文化项目(Google Arts & Culture),聚合了全球数千家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的艺术品图像与详细数据,极大推动全球艺术的比较研究与跨文化研究。大型艺术图像库的开放获取(Open Access)博物馆纷纷开放艺术品高清影像数据,如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芝加哥艺术博物馆、欧洲数字图书馆(Europeana)等,这为大规模图像分析和比较研究提供了丰富的资源。盖蒂博物馆溯源索引大规模使用数据库和AI技术,分析绘画、雕塑、装饰艺术的市场交易数据,帮助研究艺术品流通史和市场经济。越来越多的艺术史研究者利用数字人文技术,比如地理信息系统(GIS)、社会网络分析(Social Network Analysis)等技术,研究艺术品流动、艺术家群体互动、艺术市场发展等问题。人工智能技术正在显著改变艺术史研究的方法论,尤其是在图像识别、模式分析、风格研究和归因研究方面。如运用深度学习(Deep Learning)进行风格识别,分析艺术家的画风特征、绘画流派演化、艺术家作品年代测定、赝品鉴定等。耶鲁大学数字人文实验室运用AI与图像分析工具,研究中世纪手稿插图艺术、文艺复兴绘画的创作与传播路径。牛津大学开发的ARTmyn技术能从图像数据中自动识别绘画的细节与笔触特征,用于精细的鉴定研究。AI技术能够快速分析和比较成千上万幅图像,揭示艺术史长期趋势,补充传统人工研究难以触及的领域。而随着数字化,虚拟重建逐渐成为重要的研究和应用场景,如敦煌石窟数字化复原项目、大英博物馆的虚拟现实互动展览。
除了技术的影响和直接运用,技术史和艺术史深度融合的新艺术史正在引起关注。医学人文学科发展推动了艺术史与医学研究领域的深入交流,包括艺术作品中人体表现与医学知识的历史互动、艺术对医疗实践的贡献(解剖学插图等)。物质性研究(Materiality Studies)的兴起是近年来艺术史界一个显著的趋势,它强调作品材料、技法、工艺等物质性要素在艺术史研究中的重要性。探讨艺术品材料选择、制作技术与社会文化环境之间的关系,以及颜料、纸张、丝绸等物质媒介和材料如何影响艺术家的创作决策与观众的感受。
艺术史研究越来越注重人类感官、情感体验和艺术之间的关系。詹姆斯·埃尔金斯(James Elkins)《绘画与眼泪》(Pictures & Tears),探讨艺术作品如何触发人类强烈的情感反应。詹姆斯·埃尔金斯(James Elkins)《绘画与眼泪》(Pictures & Tears),探讨艺术作品如何触发人类强烈的情感反应。更新的脑科学研究和脑机接口技术,将带来艺术史研究的新空间。
艺术史研究也更关注如何有效地向公众传播和普及艺术知识。当前的得到很大关注的包括面向公众的艺术史写作和博物馆策展方法,以及通过视频、播客、社交媒体进行大众化传播。BBC的艺术史纪录片系列、播客如《艺术侦探》等,成功实现艺术史的公众普及。今后的艺术史学者将更多地由书斋知识分子变成媒体知识分子。
艺术批评与策展专业
艺术批评与策展其实不算传统专业,目前教育部艺术学本科招生目录下并没有“艺术批评”与“艺术策展”专业,如果它们出现,应该还算新专业。但这两个行当事实上在艺术世界中已经活跃了多年,艺术批评历史长达两千年,策展也有百年历史。过去很多美术史背景的学生充当艺术批评家和策展人,在纸媒时代,艺术杂志的编辑和批评家们曾经拥有成就艺术家、影响艺术市场的巨大影响力,并进而成为策展人。随着纸媒的相对衰弱和移动互联网与自媒体的崛起,今天艺术批评也面临全新的局面,我们已经目睹很多电视节目中和自媒体平台上的新型艺术批评家的出现。今天的艺术批评教育必须培育学生对各类媒体平台的敏感性,让新一代艺术批评家拥有掌握新媒体的能力。同时,艺术学院要培养的新媒体批评家必须有能力抵御自媒体平台流量至上的哗众取宠倾向,坚持批判性立场,这就要在历史观的养成和批判性分析工具的运用能力上花大力气培养。
除此之外当代的艺术策展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和机遇。策展不再仅是简单的作品陈列或展览组织,而逐渐成为一种跨学科的综合创造活动,其公共属性越来越鲜明,策展人往往必须扮演政府、商业机构、流行文化等多种力量的调停者,深度介入国家文化活动、城市品牌塑造,国际上越来越多的知名策展人逐渐采取策展公司的模式。因此艺术学院应加强学生跨学科视野的培养,使策展人能够融通艺术、社会、科技、人文与生态等多个领域的知识。此外,随着人工智能、大数据、虚拟现实等技术逐渐进入艺术领域,未来的策展人必须具备调用和理解这些新兴技术的能力,以实现展览空间的多维延伸和观众互动方式的创新。与此同时,策展人更需敏锐感知时代议题,通过创造性的叙事方式回应社会问题,激发公众的思考与共鸣。这种全新的策展模式需要学生在策展理论、技术手段、跨学科合作能力以及社会责任感等多个维度上进行深度训练。因此,艺术学院在未来的课程设置中,应同时关注策展理念的批判性思考与技术媒介的实践创新,使未来的艺术策展人既能守住价值立场,又能灵活驾驭技术手段,真正成为连接艺术与社会的积极力量。
壁画、雕塑和公共艺术
壁画和雕塑都历史悠久,且自古就有公共艺术属性。当古来的公园艺术,通常指的是公共空间中的艺术。如古希腊城市广场中的雕塑群,既彰显城邦荣誉,也为民众提供审美教育和精神认同;古罗马时代广场上的纪念柱和壁画,则记录着历史事件与英雄人物的功绩;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威尼斯等城市中的教堂壁画和广场雕塑,更是城市集体记忆的重要载体。今天美术史上的名作如《最后的晚餐》,其实都是壁画。
壁画和雕塑的主导权长期以来由国家政权拥有,公共艺术用于承担主流意识形态的传播。现代意义上的公共艺术则逐渐超越单纯的纪念功能,强调互动性与民主性,越来越关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例如20世纪兴起的城市雕塑公园、地铁壁画、街头涂鸦等,逐渐成为普通民众表达意见、交流情感、互动参与的公共媒介。
如今,公共艺术更强调与城市空间和社区的互动融合,承担着促进社会交流、增强社区凝聚力和地方认同感的积极作用。因此今天的公共艺术在形态上和观念上都有了很大发展。设置一个创意市集或者修理市集,一次游行或一座图书馆,一场舞会或共同的就餐和散步,都可能是一种公共艺术,这是一种柔性的、临时性的新形态公共艺术。
另一方面,新媒体艺术在公共艺术中的比重越来越大。裸眼3D屏幕、3D Mapping投影秀、楼体上的LED光影秀、激光表演、无人机表演等由技术驱动的展演艺术,越来越成为公共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对传统雕塑和壁画构成了很大影响。传统雕塑和壁画以其永恒性和稳定性,强调空间的恒久记忆与象征意义;而新媒体艺术则更具即时性、互动性和感官冲击力,能够根据特定时间和情境进行调整与变化,甚至与观众实现实时互动。这种技术驱动的公共艺术形式正在改变人们的审美习惯与期待,使得观众更倾向于寻求具有动态视觉效果、沉浸式互动体验以及科技感的新奇展演。另一方面,壁画和雕塑的创作和制作本身也受到新技术很大影响。Z-brust等虚拟雕塑工具,乃至新的人工智能三维形象生成工具,改变了雕塑的创作。碳纤维、3D打印技术改变了雕塑的材料和工艺。数字喷绘已经把整个城市的工地围挡壁画化了,而更新的材料,正在把玻璃表面都变成壁画的载体。近年来在欧美,出现了一些艺术团体利用城市广告牌组织公共艺术活动,其实就是把摄影和平面设计,用喷绘方式占领城市的公共广告牌。这种潮流正式敏锐地意识到今天的城市景观,从巨型广告牌、霓虹灯到公交车站的灯箱,都是公共艺术的用武之地。
相比之下,今天的壁画系、雕塑系和公共艺术系的教学落后于形势甚多。传统教学仍主要集中在素描造型、材料技法和艺术史学习,对快速发展的新媒体技术、跨学科合作、互动设计和社会参与的关注明显不足。壁画雕塑创作津津乐道于教堂彩色玻璃窗等传统形态,以及地方性地标建筑形象的在线,对当前公共空间的艺术形式已逐步转向以技术为驱动、以用户互动为导向、以情景化体验为核心的新型公共艺术模式,而高校艺术教学却仍习惯于以个体创作与静态作品为主导的陈旧思路,对公共艺术的社会功能、互动模式及观众需求的理解与回应不足。
因此,壁画系、雕塑系和公共艺术系必须主动进行深刻的教学转型,拓展跨媒介、跨学科的合作模式,培养学生掌握数字媒体技术、增强现实、虚拟现实、人工智能互动设计等前沿工具,并深入理解现代城市空间和社区的社会需求。教学还应更加注重团队协作和项目实践,让学生能够实际参与城市空间改造、文化活动策划和跨媒介创作,培养既具传统艺术素养,又具备数字时代综合能力的复合型公共艺术人才,以适应当前及未来公共艺术发展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