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芾“世人但以怒张为筋骨,不知不怒张自有筋骨焉”的句子自然是有所针对的。赵宧光“古人能书无论矣,其不能书者,老实随俗而已,何尝强弄出许多丑态如今日乎”的诘问当同米芾。类似地,还有钱振鍠所言“古人书之所以不可及者,只是不取巧而已,不讨便宜而已”者。前人话里意思是万分明白的,然知者注定是少数。
清人谓“字有‘大家’‘名家’之别,‘大家’如正人君子,可为坊表,‘名家’如风流名士,可爱可玩,而不可为典型也”,且谓大家“能于中正处求胜古人”,名家“只以鬼巧见奇,派头不正,邪态丛生”。此都是知书,且知人知世者。
黄庭坚品书时提出的“胸次之罪”一说实是古今书人的针砭,颇可对应今天被泛化了的阿伦特(Hannah Arendt)的“平庸之恶”说。
古今谈“韵”的话很多,然有两个说法过目难忘。其一是白蕉的“果敢”说:“所谓‘韵'最难讲。风神蕴藉,萧散从容,有时可为之注解。然韵字尚包含一种果敢之气。羽扇纶巾,指挥若定。观晋人书,往往有此感。”此中“果敢之气”提得真好,为前人所未发,一听便知触及了要害。其二是顾随的“修养”说:“韵最玄妙,难讲,而最能用功。”“韵是修养来的,非勉强而来。修养需要努力,最后消泯去努力的痕迹,使之成为自然,此即韵。”可知韵并非天降神物,全靠个人努力。
布莱士•帕斯卡(Blaise Pascal)说,“人必定要疯狂,以至于不疯狂就等于另一种形式的疯狂”。然而,这“不疯狂”的“另一种形式的疯狂”在东方文化中或许并非真正的疯狂,相反地,乃是一种非以一生之力践行者难以抵达的可称之为“一”的境地。从弘一法师的字里,我们能窥识到这一点。而从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人最难做的是始终如一, 而最易做的是变幻无常”的话中可知,无论古今中外,“一”之可望而难及。弘一之外,在书史中,能臻于此“一”境的,大约惟有颜真卿与八大了。
顾随先生论诗时有一句话:美而不正,正而不美,都不可称作是诗,真正的诗歌是美而正的——此美,意“文字之美”,此正,意“性情之正”。这话亦颇可用于书法。他还有一句话,愈精致愈小气,亦是论诗,真是简当有力。书法何尝不如是?
如同笔墨本身,没有文辞,以及在其感发下流淌出的特定的行笔轨迹,即无书法可言。
书法如有定义,此定义或应指向以下几方面:一,毛笔;二,汉字,文辞;三,兴与意会;四,此“兴”“意”是积极的,引人向上的,而非坏人心术、堕人志气者。
书写无处不在,然无古时名士大夫的参与、反思与构建,则无今之书法可言。故书写、书法有别。
我通过两种方式触摸书法,一是写,二是察其历史。如还有三,即是触类旁通。

















